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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會笑的蘿蔔糕

 

    大型教學醫院,總是人潮洶湧,尤其又是遭遇到醫術高明的醫生,那完全是沒有捷徑可言,就算是無大礙的病痛或隱憂,總之非得用時間換取一個安心或者前進的方向

 

    若是有個說話的伴,那倒也時間易度,最怕就是沒有計畫性的獨身枯等。

 

    阿嬤沒有人陪,冬日裡穿著簡直夏衣,背了一個斜背包,再帶上一只黑底碎花的布包,雙腳護膝包裹著,右腿的褲管拉上了膝蓋:「我兩腳膝蓋都開了刀,這隻腳總要伸直,哪無久會痛,跤徛袂直!」她說。

 

    「我全身攏病,真想死一死喔!」阿嬤說著眼眶紅了一下。

 

    「毋通按呢想,身體愛顧乎勇啦!妳亦擱少年呢!」

 

    「什麼少年?我七十幾囉!老啊!無人愛睬我啦!又擱聽無……」阿嬤指了指耳朵裡像是乳白色椰果果凍的助聽器說。

 

    「等這久,是看有冇?真了時間!妳掛幾號?」阿嬤明顯地不耐煩,得知號碼又排在我們後面,更加地嘆了起氣來。

 

     「哪無代誌,就慢慢等啦,阿姨妳有趕時間否?」

 

    「是無啦!但是真了時間……掛這多號,醫生是看會了否?」阿嬤又抬頭看了看號碼,一臉更是愁苦。

 

    聊開了之後,阿嬤打開她的花布包給我看;一瓶看得出是反覆使用的礦泉水水瓶裡裝了三分之一的水、一疊捲筒式衛生紙取下來,摺得供整的手紙、老人悠遊卡、綁緊了的小型紅白條塑膠袋,裡頭有幾張面額不同的紙鈔和銅板、糖尿病的藥、內分泌的藥、藥房買的,吃感冒的成藥、幾張不同日期不同醫生開立的醫療收據與預約單……居然,還有一包透明塑膠袋包的「蘿蔔糕」!

 

   「這是中晝亦是晚頓?」

 

   「嘸啦!就過年做的啦!冷凍起來,煎煎咧呷早頓啦。啊就帶出來吃點心,止枵啦!」阿嬤第一次露出笑容:「阮仔小漢真愛呷我炊的菜頭粿,伊講,呷了會笑!」

 

    「是安怎呷了會笑?」

 

    「以早的人較無,彼當時囝仔當底大,查哺囝仔呷有夠濟(吃很多)。欲安怎?啊就愛想法度啊!我就甲菜頭粿煎赤赤,敲一粒卵,打散,鋪底菜頭粿頂頭,翻過,擱煎乎熟,阮仔呷嘎笑咪咪。攏甲我講『媽媽妳煎的菜頭粿,是會笑的菜頭粿』,真正笑倒人!」阿嬤笑起來,兩頰紅暈暈的,與剛剛的臉,不說明,真真是兩個人。

 

   接著就講起她二十歲嫁人,和公婆住:「彼時陣,阿嬤擱在咧,哪親像兩个大家,早晚甲阮凌遲……」說著,阿嬤突然就沉默了,臉上突然沒有了表情,似乎是霎時間進入了當年的情緒,那種無法表現在臉上,只好讓自己以面無表情換取安全空間的一種情緒。

 

    「唉!生囝那有效?查某仔大漢別人的,後生娶某,變某的。這馬無一个欲睬阮!」她說著開始有氣憤的語氣,述說起兒女媳婦孫子孫女的種種不是,與她與他們之間的相處下的委屈。

 

    「這不孝!真害!」在這種時候,勸說是枉然無效的,我們只能站在與她同一陣線,最好是在更加義憤填膺,以洩她平日苦楚。

 

    母親是種奇妙的生物,只許她自己埋怨她身上的那塊肉,別人批評不得,連說個錯字都不堪得的。

 

    「嘛無完全安呢啦……」接著就說起女兒嫁得不是很好,所以為了家庭也「真骨力做」;伺候公公培育孩子,因著婆婆已經過世,還兼著「長嫂如母」,一刻不得閒。兒子也有兒子的辛苦,雖然媳婦也在上班,但薪資各方面加總起來,仍是不敷生了四個孩子的嗷嗷七口之家:「生兩三個就好了,生太多了,都快養不起!嘸知頭殼在想啥?」

 

    「娶到歹媳婦?」我旁敲側擊地問了句。當然,媳婦是外人,說起來不是來,就不用客氣了。也沒關係,讓她掏掏積怨不滿罷了,一來是他人家務事項,再則我與她萍水相逢。

 

    「阿姨妳就別煩惱那麼多咩,身體顧乎勇,愛呷啥就呷啥,愛去叨位𨑨迌,就去𨑨迌,妳也睬睬他們去!」

 

    「妳嘸識啦!作老母的就是安呢,愛煩惱到目睭瞌起來!」她搖搖頭,眼睛滴出一行淚,說出我母親也曾說過的一句話。

 

    「啊妳愛呷菜頭粿否?啊不過冷吱吱啊,歹勢請妳!」阿嬤要收拾花布包時,拿著粿對我說。

 

    「愛啊!我愛呷菜頭粿喔!分我吃一嘴好否?粿冷冷嘛是好呷啊!」

 

    阿嬤的菜頭粿紮實,菜頭飽滿鮮甜,很經咬嚼,在嘴裡散開一整個香氣包含不住!難怪是「吃了會笑的菜頭粿」啊!

 

    「做妳的仔很幸福喔,阿姨妳的菜頭粿吃了真的會笑咪咪喔!」

 

    「啊妳嘴真甜!欲擱欲否?這塊攏乎妳啦!」聽到稱讚的阿嬤,眼睛整個閃亮光明起來,那之中還冒著得意。

 

     ,跳了我們的號,阿嬤看著輪到我們,嘆了一口氣,表情一秒變回初見的不耐:「等有夠久,啊是有效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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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爆米花小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