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的「壽司便當」

 

    「這裡這裡還有這個,這是引流管的還有,我給妳看切下來的東西……」術後第三天,她超級有元氣地(簡直是興奮狀態)掀起衣服給我看她的傷口。

 

她長年為了子宮裡的囊腫所苦,但苦是苦,平日行住坐臥氣勢完全不輸人後!

 

「我昨晚留了一堆鮮血!」她在通訊軟體上傳來了這一句,驚呆了一堆人:「我心裡就有底了!」

第二天看了醫生,當下排定第二天住院,隔天手術行程後,擔心的居然不是小孩上學補習接送,而是幼兒園補拍畢業照她協助的部分,安排的居然不是小孩飲食照護,而是找了替代協助攝影師等等工作的人手。

 

連清醒後,第一句話也是:「那個畢業照……

 

「姐是做義氣的!」這是她的口頭禪。

 

也因為這樣,她有事,跳出來幫忙的人,還得排隊!

 

二十幾歲那年,動了第一次清除子宮內囊腫手術:「我醒來發現滿嘴鮮血,把我媽嚇死了,其實我是乾裂!這一次我聰明了,我塗了厚厚的保濕和護唇膏。結果我老公在幫我潤濕嘴唇的時候,覺得怎麼厚厚的一層是什麼?我想了想,才想起哈哈哈哈哈護唇膏啦哈哈哈哈哈!」她比手劃腳地,如不知是驚心動魄的手術,你會以為,她講的是哪裡聽來的網紅笑話!生動無比!

 

彼時,醫生擔心她日後又復發,建議她若是要生孩子,要趁清除完的狀況,趕緊生。

 

「所以我就趕快結婚,我結婚可是為了取得『合法生小孩』的!」其實眼明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之中,不是只有「合法生小孩」這一樁。她與先生,捉狹逗趣竭信心力,但,在看得懂的人的眼底,那其實確確實實地是「生死與共」!

 

「我打針不是嗎?我老公居然問護士,放棄急救同意書在哪?我大姑罵他,你老婆就要開刀了你講這種話?我老公說,我是要簽自己的,免得這女人以後不知道怎麼辦,哭慘……」這世上,濃烈的情感,往往以淡然的方式處理表示,因為,不敢令對方承擔過大。這夫妻倆,往日平常,淡淡地提及,重重的往心裡放。

 

剛認識不多久,她就對我說:「我是阿嬤養大的!」可是,她很少提及詳細,大概是失去的痛楚太龐大,所以每每思及,她需用更大的歡樂與笑聲掩蓋住,很深的心底,那個無法填平,且一憶起就幾乎要滲血的小小黑洞。

 

每一個人,不論日後長歪長直,他的一生一定有一個影響他至深的人,尤其是在心智成長階段。而這樣一個不論好事壞事總能用極其樂觀,甚至是戲謔的方式看待,且對身邊的人總是以俠義對待的人,她必深深地領受了一種無限溫醇的浸潤。就是這樣越深刻的人,苦的時候,笑得越大聲!艱難的時候,站的越挺拔!

 

「帶我長大的外婆,算一算她已經離開快八年了,她是個平凡的婦人,教會了我很多事包括連離開這世間,也用了身教讓我體會人生的死別。從我小時候的相處生活,到最後送走她她痛與不捨仍深深刻劃在心裡,很多事情與感情只能放在心底回憶!我喜歡他叫我名字的聲音,我清晰記得他送我上車後走回家的背影,更記得晚自習下課後她在公車站埋下等我的身影每每想念她煮的菜,怎麼煮都煮不出那記憶中的味道!因為那是無可取代的想念滋味」她在自己的臉書上這樣說寫著,讀了之後,她的柔軟心腸與一手好廚藝也就不難解答。

 

稱讚她超級強大的廚藝時,她歪著頭想了幾秒:「那個我不會做!」她說的是她記憶中,外婆做的壽司便當。然後從手機滑出一張照片,照片裡有兒子一歲多時,孩子的「阿太」她的舅公,分坐桌子兩端,她口中傻楞楞的兒子,看著鏡頭(真的是傻楞楞的表情),舅公專心的切著壽司捲:「我舅公現在也不太認得人了……

 

「我以前去遠足啊,我阿嬤都做這個給我當便當!」她說這話時,有一點點不太像平常的神情,雖然沒有顯露悲傷,但眉頭有一抹,輕輕閃過的,像是,思念或者哀傷的複雜光影!

 

我忖度著,那熟悉的滋味,也許並不是做不出來,很多時候,有一種認定是,思念的滋味與姿態,是不能完全複製出來的。因為,我們害怕,一旦完整地複製出來後,我們會忘卻那個心裡,作為我們生命力量的源頭,就這麼地被覆蓋住了。

 

我們總是需要讓那個力量永恆地留在那裡,成為一股無法用任何形式與其他記憶取代的強大靠山,支撐著我們,在顫顫巍巍的人生中,毫無畏懼的大步往前邁進!如此而已!

 

「希望有一天我能去動手尋找那記憶中阿嬤壽司的味道!我覺得"延續"才能展生命力!就算我做的不一定像,要有活力,我的家我的孩子才會被感染!」她這樣有活力的在通訊軟體寫著!我彷彿看到她眼睛猛然張到最大,很認真、很可愛地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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