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過世的時候我讀國中!我與祖父相差一甲子的年歲,那年他七十五!中風不到七十二小時,父親曾說,祖父個性不勞他人,連生病都不留個囉嗦讓子孫煩擾!

 

印象很鮮明的:祖父送醫,父親即刻返鄉高雄,我們只知道祖父生病了,不多久,記得是晚上的時間,父親打電話回來,在床鋪上的我隱約聽到母親告知從新營來台北小住的外祖父母,祖父過世了!母親到房間喊我們到電話旁遙遙跪送祖父。當下的我,莫名其妙地,是怎麼也不肯起來,只當自己是睡著了,聽著弟妹在客廳哭喊著:「阿公啊~阿公!」我將棉被往頭上蓋,一動也不動!眼淚順著眼角肆流,任其染浸整只睡枕。

 

老人家們的身影和聲音話語,閉起眼睛,我都彷彿可以感覺到就在耳邊、身旁!

小時候回祖父家,若祖父不在門房,總是在空曠的頂樓可以尋得祖父。祖父是個驃悍的漁夫,即使退休不捕魚了,他也總是操弄著與一生職業相關的物項。七十歲的祖父用來補魚網的竹製工具,皆由自己刨作。

 

將近三十年過去,他坐在小矮凳上專心修補魚網的背影,深深的烙刻在我的眼底、心裡。

 

祖父總是在我們回家的第一時間對弟弟說:「公啊帶你去海邊!」小時候不懂得妒忌,就是開心的跟在後面,朝都市裡難得一見的廣闊海灘奔去。祖父會帶著我們撿可以食用的白色小小貝類;告訴我們沙灘上那小螃蟹留下的一個個小洞,可以用白色的細砂往裡頭灌,然後循著細砂流下的線索,往下杷挖,我們常被那突然被驚擾的小蟹嚇的哈哈大笑!

 

返鄉奔喪,車子進了村子口,早已哭腫雙眼的母親,淚水一直沒有停歇過。母親曾多次提起,祖父待她極好。聽到她咳嗽聲響,會關心的拿來止咳藥水要母親服用。她笑說,也許祖父覺得,因為母親,他尋回了父親五兄弟中,唯一遠走他鄉的浪子。

 

踏進家門口,祖父尚未入殮,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哭嚎:「來看阿公!」才掀起覆蓋在祖父身上的白布,母親已經哭倒在地。父親攙扶著母親囑咐她不可以把眼淚滴在祖父身上,習俗古來:「怕他走不開腳!」

 

晚間入殮,我坐在離門口不遠的長板凳上,看著父執們將祖父的軀體移入棺木中;隨著屋內的聲音在道士唸一段我聽不懂得的語言後,一道回答:「有喔!」;看著隔壁屋內操演著現在幾乎已經失傳的「三姑仔」,引領祖父亡魂前往未知的域所;看著母親伯母嬸嬸堂姐們的哭泣,心裡不曉得要思考的是什麼!未料的是,這也種下我心中對生死信仰,甚或各種宗教的探索命題種子。

 

人常常有一些與他人不同的心願和期望,會在日常言語中釋放出!

 

父親常提起我與祖父恰好相隔一甲子年歲這件事情。純孝的弟弟與弟媳婦聽在耳裡記往心中。兩人努力得讓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如同我與祖父一樣,同生肖,相隔一甲子。父親在小外甥女還是嬰兒時,有回喝了喜酒回家,很有酒意的父親硬是要在小嬰兒早已入睡堅持:「我欲看我ㄟ阿孫仔!」在隔壁房間的我,一邊覺得好笑,一邊掉著眼淚心裡感謝弟弟與弟媳完成了父親異於他人的心願。日後我才懂得,嚴父裝扮的父親,心裡有個角落,一定常常在思念著他的父母親。不讓人感覺得知,只是默默。男人的寂寞,女人往往不懂。更多時候,也進不去!

 

儼然是電影鏡頭般,祖父在頂樓專心補魚網而因我們的呼喊時,回頭看見我們的笑容,和那句:「返來囉!」和十歲的我,時常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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