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家裡養的一隻叫做小白的狗死掉了。但是,「小白其實是死掉了」這件事情,卻一直到唸五專的時候才知道。

 

對於那一天的印象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停留在「天氣很好」這件事情上面。大約是,覺得那麼好的天氣應當不會有像是「某種事物會消失」的事情發生所致吧!

 

我母親通常會在我們都上學後,才把狗放出來。

 

聽名字就知道,那是一隻白色的狗。是隨著我們從新莊遷移三重現在爸爸媽媽住的地方的一隻好動活潑的小狗。整隻都是白色的,雖然不是純種狗,但卻好像擁有某種高貴血統般的修長四肢。

 

在更早之前,家裡擁有「小白」這名字的是一隻白貓,在母親開設的美容院門口丟失了。那隻貓是居住於高雄的祖父在家裡的暹羅母貓生小貓後,特意為我們留下的。父親搭了長途的火車回到故鄉將貓帶回來。父親當年並沒有特別說什麼關於祖父留下那隻貓給我們的額外溫柔言語,但我一直想不透,說不上是有耐心的父親,為什麼會肯帶著一隻貓搭著長途火車。長大了,有了孩子,就懂了。

 

想到那隻貓,我總會想到,當年祖父驟逝,喪事完畢後,父親帶著祖父的遺照,也是搭了長長的火車回家。我不常猜測那時父親的心情,因為總是像是一團很大的東西堵在胸口、喉頭,苦澀地嚥不下去,卻又承受不了吐出後的翻騰。

 

小白貓全身上下都是貴族氣息,難怪會大家一致覺得是被偷抱走了。我倒是認為依照它那總是睥睨般的姿態和個性,逃走的可能性居多吧?為了這隻小白貓,難過了好久。但是,知道小白狗的死訊後,我開始認為:「被偷抱走」或是「自行脫逃」都是比較好的。因為那是可以期待,你可能在某個趕著上學的清晨,剛好在狂奔時來不及多看一眼地看到有人身上抱了一隻貓,心裡一驚:「是小白!」然後,放學時可以興奮且神祕地壓低聲音告訴其他人:「我今天看到小白了!」雖然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就連刻意地留意街上的許多角落,都不曾看到過。

 

小白狗在非正常時間被放出來後,極其興奮地在我和弟弟的身旁奔跑竄動。無論我與弟弟如何地恫嚇依然保持它也許是要取悅小主人的熱情,或者是體會到第一次與我們一同上學的狂喜般地手舞足蹈。

 

一出巷子口就出事了!

 

一台白色的偉士牌機車冷不防地衝撞上小白,但是因為騎士已經煞車,小白並沒有被壓輾過,只是在被撞後,踉踉蹌蹌地過了馬路倒在對面大樓,當時還是建築工地的土石堆上。我與弟弟飛奔過馬路去查看,見小白仍有氣息,也不知道是誰跑回家告訴母親這件事情,總之我們依舊去上學了。記得在學校裡一直想著,小白受了傷不知道嚴不嚴重?壓根沒去想小白是不是會死去。只想著,也許回到家,小白還是會搖著尾巴以它瘋狂的方式與我們戲耍。擔心到的,反而是害怕小白會不會因為闖禍而被揍一頓。

 

回到家裡,看不見小白的蹤跡,問母親。母親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去的時候就沒看到了,不曉得跑哪裡去了。」就像是小白貓不見了那時候的淡然。

 

發現中獎死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去揣度那時候母親的心情。不同的是,中獎是一隻魚,小白是一隻狗。生命的體重大了許多。況且那時候我已算懂事,母親尚且這樣保護我們的恐懼與傷心。路路昨晚就在我身邊一起發現不對勁的中獎,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告訴她:「中獎死掉了!」第二天才發現不忍。但我忘了,和那時小學五年級的我比起來,對於死亡的了解和會產生的複雜心境,五歲的路路是要單純許多。

 

很多年過去,有一位阿姨來到我們家,閒聊著她問起小白,母親壓低了聲音說:「被車撞死了!」她那時候到小白昏倒的地方時,小白已經沒有氣息了,父親迅速地處理掉的。我在隔壁的房間,聽得一清二楚。心裡與眼睛感到一陣酸酸的痛楚,那時候不知道就是傷心。

 

那位阿姨走後,我要求母親把事情經過老實地告訴我。母親說完後,我問她為什麼要騙我們,她說她怕說了我們難過傷心,又因我們親眼目睹,擔心我們會因為小白的死去有所驚嚇。

 

我問她,該不會小白貓也遭遇不測,她那時也是瞞了我們。「是真正的!」她說。

 

那麼多年過去,我母親總不願再養寵物,總說「汙染環境」。中獎大人死了後,我才懂。

 

我自己早些年在養過一隻巴西烏龜,通體綠色,老是小小的不見長大。我為它擺弄了一個小水箱,沒有太多裝飾,倒是常幫它梳洗。一次我在陽台上曬衣服,將它拿出來放在女兒牆上曬太陽,又一個轉身,烏龜不見了!我來來回回五層樓尋找,想當然爾的,又是一陣子的難過自責。當下發誓這輩子覺不再招惹此類傷心。

 

當朋友說要送我們一條台灣鬥魚飼養時,我心裡有點小小的掙扎。

 

動物的壽命無論如何,正常來說比人類短少很多。養了魚,對孩子當然是活生生的生命與生活教材,可是,養了它,它生命的結束就會是我心裡的再一次翻滾。但既然對孩子是有眼界意義的,也沒多想,就是很感謝朋友而已。

 

我從來對於「死亡」這件事情都沒有「抗體」。即便是一條魚,也是牽動!

 

我母親很了解我這一點,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也許,只是因為她是母親且是我的母親。

 

外婆過世那天晚上,我上學回來才知道,白天她已經南下趕著要回去見彌留的外婆最後一面。和祖父過世那時一樣,我整理不出心情。

 

稍晚她打電話回來,電話那頭有誦經的聲音。她只要我將電話給父親聽,不與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是不尋常的。那時候我已經是父親的員工,我每日與母親在一起工作說心事,她沒有理由一句話都沒跟我說。父親接過了分機,我下了樓回到房間,回想著,母親語氣平靜,那麼,外婆應當是無礙吧?我安慰著自己。

 

母親後來又打了一通電話回來,她說她想了想還是要告訴我,她還沒說,我的喉嚨已經完全阻塞,那時間距離大舅舅早先過世的日子,不過數月。

 

母親在電話那頭說:「大家都說不能哭,都在幫阿嬤唸經,妳哭什麼啦!」那妳剛剛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問。怕妳難過,她說。可她也知道,與其第二天聽到父親在市場與他人提起,她應該先跟我說,免得對我衝擊太大。她知道父親不會特意對我說的。

 

傍晚,路路又提起中獎大人時,我平著用語對她說了真話。

 

她不太理解地問:「死掉是什麼事情?中獎不會回來了嗎?」

 

我告訴她,中獎大人已經很老了,身體已經壞了,所以就不能動了,也就是死掉了,不會回來了。

 

「那我長大妳就會老了嗎?」她問。我精神一陣緊繃,這麼快就跳到這裡嗎?

 

「是!」

 

「那妳很老了,身體壞了,不能動了,妳會死掉嗎?」她緊張地問。

 

「是!」我也緊張她的反應和理解程度。

 

「我不要妳死掉!」她突然嚎啕大哭。

 

她一哭,我反而鬆了一口氣,那麼,她至少是稍稍理解,「死掉」了,是一種「失去」!

 

「媽咪現在還不會死掉啊!我還會陪妳很久很久!妳放心!」我才不管什麼無常無奈,先答應了再說。

 

她哭了一陣子,又開始玩起玩具,並開始想念「在曬乾」的亞美。

 

我想,我太低估了孩子對事情的理解與承受度,也太高估了她的成熟度與複雜度。另外,我自己也在這件事情上重新檢視,我對承受生老病死、愛別離的力量到底是否進步堅強或仍然脆弱地隨時都會鏗鏘斷裂?

 

我不知道,我還在測試與增加抗體力量!

 

但至少,我體認我必須與我的孩子一起成長與隨時地覺悟放心讓她自己去感受生命的重量,某種程度上,我也只能是「陪伴」的重量。畢竟,我與她都同是這大宇宙中的一個「存在」(bing)而已!

 

台灣話說:「手抱孩兒,才知父母時!」有了孩子,我才更能體會父母親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他們沒有學過「育兒須知」、「兒童心理學」、「教育概論」或者是「父母親該知道的一百件事情」……..。他們只出於本能地愛我們,他們也許不了解「人各有體」,他們用自己的方式,然後被覺得自己已長大成人的我們抵抗著的,持續地愛著我們!如此而已!

 

現在心裡想著父母親種種同時,我總是貪心的求神佛菩薩,讓我的父母親能夠長壽,讓我更成熟地陪伴他們。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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